[孙振华：抓“精品”是个假问题]

老渔翁

抓“精品”是个假问题
(转载自《当代美术家》2006年第4期)
文/孙振华
    精品是个好东西。希望艺术作品中多出一些“精品”，是个特别美好的愿望。不过，有了一个好愿望是一回事，这个愿望能不能如愿以偿则是另外一件事。
　　“精品”不是一件装在箱子里的宝物，只要找来钥匙就可以取出来了。希望精品到来，是个主观预期；精品来不来，是个客观效果。如果把一种愿望和期待的东西当成了可以实际操作和控制的东西，把一件“或然”的事情当成了一件“必然”的事情，那么，这种愿望多半会落空。
　　当许多地方提出了要搞艺术“精品工程”的时候，当一些领导人动不动就提出来“要抓一批艺术精品”的时候，他们多半认为，所谓“精品”真的就像是一个基建工程项目一样，只要多化一点钱，只要技术问题解决了，只要态度非常认真，它就可以顺利地生产出来。
　　但是，这种“精品工程”的结果我们都是看到了的。
　　我们总是对现状不满意，因为知识和教养让我们摆脱了孤陋寡闻，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好东西。我们看到艺术史上那么多灿若星辰的名作，一个个镶嵌在荣誉的天空上。我们有些着急了。应该承认，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时代。问题是，为什么这个不平凡的时代总是只能出现一些平庸的作品呢？为什么没有出现我们所希望的那么多的艺术精品呢？这是一件特别让人郁闷的事情。这也是“抓精品”的原因所在。
　　要把精品这个事情说清楚，我们得举个例子。
　　唐代的佛像太多了，被我们称作精品的却只有一小部分。洛阳龙门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就是精品。奉先寺是“皇窟”，相传是武则天“助脂粉钱二万贯”建起来的。当年武则天有没有具体指示说要把它搞成“精品工程”，我们不知道。但它的确是好，好到什么程度？好到成为唐代佛教造像风格的标准件，好到成为体现中国佛教雕塑艺术成就的代表作。
　　当我们说它是精品的时候，我们并不知道这个佛像的作者是谁。这个作者是不是有明确的精品意识？我们不知道。这个作者是不是得到的工钱特别多？我们也不知道。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，精品并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，也不在于是不是皇窟的问题。因为唐代比卢舍那大佛花钱更多，建得更大的佛像多了；唐代的皇窟也远不止奉先寺这一个。但是看来看去，就觉得这个佛像特别好。
　　因此，当我们说卢舍那大佛是精品的时候，首先得承认它是归纳的结果。只有通过归纳，比较了很多的唐代佛像，然后才发现了了特别的出类拔萃的作品，它就是精品。
　　但是，归纳出这个结论以后，并不能据此来进行普遍性的推理。我们不能说，卢舍那大佛是精品，唐代皇窟的佛像都是精品；我们也不能说，卢舍那大佛是精品，奉先寺里的每一尊佛教雕塑都是精品，这种推理是荒谬的。就拿奉先寺的这一铺造像来看，卢舍那大佛旁边的迦什和阿难在比例上，就没有卢舍那大佛看起来那么舒服；旁边的菩萨和天王也雕刻得比较一般化，我们在唐代的佛教雕塑中，可以找到一些比它们精彩的多的作品。
　　同样是一个作者(或者一批作者)，同样在一个时期做事，他们的作品中间就有精品和非精品的差别，这就充分说明了精品这玩意的复杂。联想到我们“精品工程”的做法：集中一批很有创作成就的作者，领导挂帅，层层动员，后勤有充分保障等等。这样做是否就一定能出精品呢？不一定。拿龙门石窟来说，从主观上说，每个开窟还愿的施主都希望他捐助的佛像是精品；在客观上，他们都花了钱，请了他们认为合适的工匠。但是，结果只有个别的作品成了精品。
　　一个人过去画过一幅好画，不等于他将来永远都能画出好画；就像一个雕塑工匠能把卢舍那大佛做得特别好，他不一定就必然能把菩萨和天王做得特别好一样。艺术史恰好还证明，有许多精品往往出自初出茅庐的年青人之手。这就说明了“抓精品”的尴尬：推溯既往，拿作者过去的成就，作为未来精品的保障，这是不成立的。
　　精品之所以被称作精品，在于它一定体现了某些创新的成分。这些新的东西是观赏者的经验里所没有的。因此，精品的出现是一个过程。一种新的审美经验的上升、提炼出来需要一个过程。当一件作品出现了一些新的东西，这种东西可能是有价值的，也可能是没有价值的，至于它是否被人们所接受，要依仗其它的很多东西。
　　其中比较玄乎一点的，应该说，精品是一种相遇。一种新的视觉经验的价值如何，不是预成的，而是生成的。它是作品和观赏者的遭遇中间，在它们的互动中间产生的。除了作者的创造力之外，时代背景、文化境遇、知识的状态、观赏者的需要等等都在决定一个作品是不是精品。所以，精品不是单向的，而是多种因素的复合体。“抓精品”的困境在于，它把那些复合的因素都剔除掉了，只可能抓住作者这一个方面的因素。
　　还有，当我们说卢舍那大佛是精品的时候，一千多年过去了。在曾经漫长的岁月中，人们甚至没有把它当作艺术，更谈不上精品不精品了。也就是说，当我们说一个东西是精品的时候，它已经包含了时间的因素。精品是艺术家、观赏者和时间一起塑造出来的。
　　当我们说，今年要创造一个精品的时候，等于是把未来的判断前提了。在艺术历史上，没有多少事例可以证明，精品是可以预支的，我们可以把多少年以后的结果给预测出来。
　　所以，我们应该认真地抓创作，希望能够出精品。但是，一旦要把精品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创作指标和数目的时候，就等于把一个假问题当作真事情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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